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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(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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忘了,我們曾約法三章。我不管你以後是否娶妻納妾,還是狂窯子養外室;反之,你也不該管我。可你倒好,對我的管教約束從來都沒停止過……有時候我的確做的不對,你每次說,我也就忍了。可這次你說我跟蕭琸私會,我很生氣。”

藺伯欽沒想到她這麽快態度就八十度轉彎,皺了皺眉:“難道我說錯了?”

“錯了。”楚姮一下伸出手指指著他,“錯的離譜!我只是跟蕭琸喝個酒,被你說的好像背著你偷漢子似得,這話誰聽著能高興?”

“……粗言穢語,不堪入耳。”

“我怎麽粗言穢語了?我這是實話實說,說實話你還不愛聽了。”楚姮瞪他一眼,那囂張的小模樣,讓藺伯欽覺得自己才是做錯事的那個。

藺伯欽胸口壓著一團火氣,他反問:“你大半夜跟男人出去喝酒,我不能說?即便是表面關系,我也是你——”他囁嚅了兩下,沒把那詞兒說出口。

“夫君?”

明明是在吵架,楚姮卻忍不住笑了起來,她笑彎了腰:“你還知道是假扮我夫君?我看你一天天的,是在假扮我老子!”

就算是她父皇老子,也沒成天的對她說這說那。

藺伯欽聽她嘴裏又開始說粗話,皺著眉頭,不以為然。

他肩邊的衣衫的縫線處,露出了一截線頭。

楚姮見得,擡手就要去幫他撫平,藺伯欽卻反應極快,往右一側,躲開了來。

楚姮縮回手,惱道:“為你好你還不領情。即便我再怎麽欣賞蕭琸,也不可能幫他扯衣服上的線,我跟他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罷了。”

藺伯欽臉黑如鍋底,他不想聽楚姮廢話,冷道:“出去。”

“我不!”楚姮沒有動,她氣鼓鼓瞪著藺伯欽,“有本事你把我推出去。”

“……隨你。”

藺伯欽起身,便要往縣衙去。

楚姮哪肯讓他走,若今日不能言歸於好,以藺伯欽的性子,恐怕可以跟她冷戰一輩子。

她一著急,便拽著藺伯欽衣袖:“不許走!”

藺伯欽甩了兩下甩不開,惱怒道:“李四娘,你給我松開!”

“姓藺的,你有完沒完?”楚姮反而比他聲音還大。

藺伯欽被她吼的一楞,隨即臉色鐵青。

楚姮覺得這樣硬碰硬不太好,總有一方要服軟才行。

她遲疑了一下,湊上前些,光潔的額離藺伯欽的下巴不過半指。

楚姮擡起水瑩瑩的眼眸,凝視著他,語氣輕柔如風吹雪,到底認錯:“不要生氣了,這次是我不對……若以後再要喝酒,我只跟你喝好不好?”

七二章

藺伯欽覺得自己離她太近了。

近到可以聞到她發間皂角洗過的清香。

“問你話呢?你倒是答不答應?”楚姮又輕輕的搖了搖他袖子,眉眼生光,有些撒嬌的意味。

不知道為什麽,藺伯欽的重話便說不出口。

他明知道楚姮這是裝模作樣,可好半晌,才憋出一句:“我從不喝酒。”

楚姮眉眼彎彎的笑了起來,睨著他問:“我不信,難道你端午不喝雄黃?重陽不喝菊花酒?”

藺伯欽“嗯”了一聲,肅容不看她。

楚姮忙歪著頭與他對視,笑的如雲開霧散般明媚耀眼:“明天重陽節,謝落英邀請我一起去登西峽山……衙門反正也沒什麽事兒,你勞累這麽多天,一起去散心好不好?”

“不去。”

藺伯欽想也不想就拒絕了。

楚姮語氣帶著一絲絲難過,她垂眸,卷翹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:“與蕭琸喝酒是我不對,我知錯。再說了,我對他只是單純的欣賞而已,雖與他出去喝酒,但是連他一片衣袖都沒碰過……”說到此處,她故意拖長了尾音使壞,“你以為像跟你一樣?又摟又抱的啊?”

“……亂講。”藺伯欽劍眉一擰,瞪她一眼,俊朗的面頰卻悄然爬上一絲紅暈。

楚姮嘴上逞了強,有些沾沾自喜。

她用手指繞著腰間的飄帶,嘟噥道:“明日就算你不跟我去登山,也要去灃水看望娘親嘛。”

藺伯欽楞了楞。

他沒想到楚姮會叫他娘為“娘”,畢竟以前私下她總是叫“藺老夫人”。怔忪片刻,才道:“娘前日來信了,她重陽要跟朋友出去插茱萸,不必去拜會。”

“連娘都要出去游玩,你卻還待在縣衙。”楚姮低聲埋怨了一句,隨即又道,“就算你不想過節,衙門裏的衙役捕快總要休息休息……你杵在衙門裏,他們哪個敢松懈?”

食肺狗一案追查了多日,衙門裏的人個個集中精神,十分勞累。

藺伯欽有些猶疑。

楚姮見他神色松動,忙趁熱打鐵的說:“去吧去吧,明天我們一起去。落英要帶她自家釀的菊花酒,可好喝了!”

“你不能多喝。”

藺伯欽神情雖然嚴肅,但言下之意,便是已經同意了。

楚姮大喜過望,笑的眼睛亮晶晶的:“好好好,你說了算!不過也無所謂啦,我就算喝醉了,至少你在我身邊啊!”她想,就算喝暈在山上,藺伯欽也會安然把她帶回家。但這話聽在藺伯欽耳中,別有一番暧昧不清的意味。

興許是她容色太過艷麗逼人,藺伯欽移開視線,不敢去看。

半晌,他才微一頷首,表示同意。

楚姮如釋重負。

但她還要確定一下,於是小心翼翼的開口:“藺伯欽,你……你不生我的氣了?”

“我沒生氣。”藺伯欽蹙額。

楚姮心底不信,嘴上卻笑瞇瞇的說:“我就說你最好了。”

藺伯欽知道她是個什麽德行,討好起來,花言巧語一套一套的,可即使明白,他也仍然吃這一套。

思及此,他頗無奈的悄聲嘆氣。

楚姮有錯在先,自然對藺伯欽殷勤至極。

拿掃帚將書房打掃一番,又舉著雞毛撣子在書架上撣灰塵,忙上忙下。

其實有約法三章,她大可不必如此,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去討好……至於為什麽,楚姮懶得深思。

藺伯欽卻不想她這樣。

當楚姮再次不小心的將多寶閣上的筆洗拂落,藺伯欽終於按捺不住,蹙額道:“我說過了,將此交給下人去做。”若楚姮做的好也就罷了,可她一通瞎忙活,笨手笨腳,把他書房翻的亂七八糟不說,地面還越來越臟。

“我想讓你開心嘛。”楚姮吹了吹撣子上的雞毛,“而且濯碧和溪暮她們,總覺得我跟你相處時間少,若被她們看出破綻,以後告訴娘親怎麽辦?”

藺伯欽不答話,算是默認。

楚姮又轉身去忙活。

她將書架的書全部搬下來,又仔細除去灰塵。見藺伯欽排列的比較亂,便道:“我給你按首字諧音相同的擺放在一起吧,這樣你也好找些。”

藺伯欽從來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書架,但對楚姮,卻格外寬容。

他擡眼看向楚姮,半晌方道:“隨你便。”

楚姮當即便高高興興的開始擺書,她看藺伯欽涉獵的書籍很廣,從四書五經到雜記野史,樣樣都有,有幾本看名字有趣,她也挺想瞧瞧。

藺伯欽看著她的背影,不知道她在高興什麽,哼著歌,蹦來跳去,好像在做什麽特別好玩兒的事。

可能,李四娘就是這樣的女子吧……天生活潑,牙尖嘴利,無所顧忌,這樣的性子,倒也少見。

便在此時,楚姮突然“噗”的笑出聲,捏著一本書笑的彎腰喘不過氣。

他頗好奇,便問:“你在笑什麽?”

楚姮轉過身來,一張小臉笑的通紅,像熟透的蘋果。

她眼神促狹的在藺伯欽身上來來回回一掃,跳上前來,雙手撐著書案湊近,動作飛快,將藺伯欽嚇了一跳。

藺伯欽往後微微一仰,蹙眉道:“又沒規矩。”

“你才沒規矩呢!”

楚姮將手裏的書往他面前“啪”地一拍,“一天說我這兒,說我那兒,卻背著看我《賞花寶鑒》這等艷書。”她擡手刮了刮自己鼻子,“被我發現了吧!”

藺伯欽聞言先是一楞,隨即雙頰緋紅,羞窘道:“胡說!”

艷書只在他年少時好奇看過一兩冊,後來所讀涉獵廣泛,心性堅韌,便對艷書春宮便從未有過興趣。

試問,他書架上如何能有這些東西?

藺伯欽越想越覺得不可能,他將那本書拿起,書名確實印著四個大字《賞花寶鑒》,但翻開一看,裏面全是講如何栽草種花的法子,壓根兒就不是男女亂情的內容。

他沈下臉,攤開書對楚姮道:“你一天天腦子裏在想些什麽東西?”

楚姮瞅了一眼,見自己誤會了,也有些不好意思。

但她面對藺伯欽,臉皮不是一般的厚,哼了哼就道:“那確實有本艷書也叫《賞花寶鑒》嘛。”她以前在皇宮的時候偷偷看過,寫的可刺激了。

藺伯欽竟不知如何說她:“夫子教你認字,便是用來看這些東西?”

“寫出來便是讓人看的,本朝又沒禁這些書,看又怎麽?”

楚姮嘟噥一句,還挺有道理。

藺伯欽才不想與她討論這些艷書,幹脆閉口不言。

興許是剛才的誤會,他雙頰仍有些泛紅。明明擺著一副嚴肅刻板的神色,此時瞧來,倒頗為可愛。

楚姮忍不住抿嘴笑了笑。

一下午的光陰,便在楚姮幫藺伯欽收拾書房中度過。

到了飯點,楚姮拉開門,對溪暮吩咐上飯菜,溪暮見她笑意盈盈,又看坐在裏間的藺伯欽神色如常,松了口氣,轉頭就跟濯碧說:“夫人和大人和好啦!”

濯碧比溪暮精明些,秀眉鎖著,愁道:“我總覺得夫人和大人相處有些奇怪,雖我見過世面少,但也覺得他們不太像是夫妻。”

“我覺得夫人和大人挺好呀。”溪暮眨了眨眼,“若不再分房睡就更好了。”

濯碧看溪暮一臉天真的樣子,就知道跟她解釋不清,搖了搖頭,不再去談。

***

次日一早,謝落英帶著謝彤彤和蘇鈺,挎著滿裝菊花酒重陽糕的籃子,去找楚姮。

今日重陽佳節,大清早街上便人來人往,摩肩接踵,茱萸的淡淡香氣縈繞不絕。

謝落英正護著籃子,讓蘇鈺謝彤彤兩個靠邊走,沒曾想迎面被人一撞,差些栽個跟頭。那人穿著短褂,眨眼就不見了蹤影。

“阿姐!那人是小偷!”謝彤彤眼尖,看謝落英腰上的錢袋不見了,忙指著大叫。

錢袋裏的銀子不多,可對於謝家這種小門小戶來講,這可是半個月的花銷。謝落英當下便將籃子塞給蘇鈺,撥開人群,高喊道:“抓小偷!抓小偷!前面那個穿青色短褂的家夥,你給我站住!”

那小偷聽見呼喊,腳底抹油似得,溜的更快,跑了幾大步,謝落英就被他甩的不見蹤影。

他正拋著手裏的錢袋暗自得意,下一秒,便被一柄長劍抵住了胸口。

“還給她。”

謝落英氣喘籲籲的追了過來,便見蕭琸已經攔住了此人。

她滿眼不可置信,又驚喜又無措,手忙腳亂的捋了捋因為奔跑而淩亂的發髻,朝蕭琸道:“是、是蕭大俠。”

小偷見二人認識,自然不敢跟蕭琸作對,他將錢袋一扔在地,貓著腰一陣風似的逃了。

蕭琸正要去追,謝落英忙道:“多謝蕭大俠,此人不必你費心了。天下蟊賊這麽多,你也抓不完。”

“清遠縣令是個負責之人,我若抓去衙門,他定會受理。”

謝落英當然知道他說的是真,可她好不容易碰到蕭琸,怎舍得匆匆見一面。她的小女兒心思百轉千回,蕭琸卻是不知,他擡腳欲走,謝落英又忙叫住他,臉色羞窘:“蕭大俠,今日重陽,我與四娘要去西峽山……你若無事,可願同行?”

蕭琸楞了一下,確認道:“楚……李四娘也要去?”

“是,我們今日約好同行。”

蕭琸想到一事,便道:“我還有個朋友,若稍後有空,便來西峽山與你們相會。”

他的好友馮河,擅長使細劍,想必楚姮應該會很想和他切磋。待會兒定要互相引見一下。

謝落英自不知他的想法,蕭琸願意過來,她當然喜出望外。

又道了幾句謝,謝落英這才依依不舍的離開。

七三章

楚姮今日要去登山,便將劉海全都梳了起來,挽了個倭墮髻,未施粉黛。她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對襟繡花上襦,腰間系著墨綠色的飄帶,下裙用銀線滾邊,走起路來搖曳生姿,清麗絕佳。

藺伯欽一開門,便見窈窕的女子正彎著腰,對著院子裏的大魚缸攬水自照。

楚姮擡手撫平髻旁的淺粉茱萸花,聽得開門聲,擡頭一看,露出皓齒微笑:“你收拾好沒?落英蘇鈺他們已經在外頭等著了。”

清晨霧氣未散,女子的容色卻明艷至極,那雙眼如天上月,瞬時灑滿清輝。

藺伯欽只覺呼吸一滯。

他垂眸掩飾過方才的一抹不自然,才踱步過去,淡聲道:“走罷。”

楚姮註意到他身穿一件鴉青色素面袍子,腰間綁著的天青色鳥紋腰帶有些不規整,便下意識的道:“等等!”藺伯欽頓住腳步,正想問她怎麽了,就見楚姮伸出雪白纖細的手指,落在他腰帶上,整理了兩下。

雖然並未有肢體接觸,可藺伯欽卻渾身僵了僵。

楚姮拍了拍手,沒覺得哪裏不對,笑瞇瞇道:“好啦。”

她往外走了一段距離,藺伯欽才反應過來,忙不疊的跟上。他暗道,自己今天可能是沒睡醒……不然怎麽一直晃神。

兩人來到藺府後門,馬車已經備好,謝落英和蘇鈺謝彤彤正在說話,見他們來了,忙高興的揮手打招呼。

“夫人今天真好看!”

謝彤彤童言無忌,想到什麽就說什麽。

蘇鈺看了眼楚姮身邊的藺伯欽,道:“藺大人也好看。”

藺伯欽被一個孩子這般誇讚,頓時有些不知如何應對,倒是楚姮大喇喇的往馬車前一站,揚起笑臉:“我何止今天好看,我是天天都好看!”

藺伯欽聞言忍不住想笑,她還真不謙虛。

寒暄兩句,眾人便分別上了馬車。楚姮和藺伯欽自然坐在一起,蘇鈺和謝彤彤謝落英一車,馬車粼粼,往西峽山駛去。

楚姮還沒去過西峽山,她撩開車簾,看著窗外不住倒退的景色,問:“藺伯欽,你之前去過西峽山嗎?風景如何?”

藺伯欽思忖了一會兒,才答道:“只路過幾次,瞧著山峰高聳入雲,想來景色也不會差。”

不然這望州十裏八鄉的人怎麽都喜歡去。

楚姮奇怪的看他:“清遠縣離西峽山這麽近,你都沒有去過,你一天天的在幹嘛?”

“在忙。”

藺伯欽淡淡的掃她一眼,覺得她的問的話很不著邊際,“大大小小的事務這麽多,登山至少也要一日光景,我沒有時間。”

楚姮想他的確盡職盡責,便不再繼續詢問。

車行半個時辰,周遭群山愈發高聳,郁郁蔥蔥,一片青翠。

待又過了一炷香,便聽車夫“籲”聲勒停馬車,道:“西峽山到了。”

楚姮早已按捺不住興奮,一撩車簾,提著裙子跳下車,到處東張西望。

但見西峽山山門後,是一條蜿蜒的石臺階梯,有游人正往山上走。端的是高峰入雲,飛鳥翔集,猿聲四啼,絕巘怪柏叢生,極為清幽。

謝落英這時提著籃子,擡手指向半山腰掩映在松柏中的寺廟:“那是西峽山中的碧水寺,一般登高至此就可以折返而歸了。”

楚姮楞了楞,問:“沒人登頂嗎?”

“登頂的路不好走,雜草叢生,泥滑崎嶇,一般都無人上去。”謝落英笑了笑,繼續說,“在半山腰也能看到很好的風景,四娘去了就知道了。”

楚姮聽著沒法登頂,還是有些失望。

謝落英在前帶路,她就和藺伯欽跟在其後,有些可惜的說:“還以為可以去西峽山的山頂呢。”

藺伯欽看她明明是個纖瘦羸弱的身板,卻還想著登頂,不免疑惑:“你就那麽想登上山頂?”

“你不想嗎?”楚姮反問,“蕩胸生層雲,決眥入歸鳥。會當淩絕頂,一覽眾山小……這詩你應該曉得罷?我不想征服名山大川,只想感受下開闊胸襟,一抒胸臆。”

聞言,藺伯欽一時感慨,竟也有些共鳴。

他甚至都想登上山頂去瞧一瞧了。

可看楚姮這細胳膊細腿,他搖了搖頭,沈吟道:“山路波折,晨時還下過雨,危險重重,你就不要想了。”

楚姮就料到他會這樣,毫不意外的撇了撇嘴。

一行人往上攀登,時不時聊上兩句,將近午時,便抵達了半山腰的碧水寺。

寺廟外修著許多涼亭,供人休憩。也有僧人來涼亭詢問,願不願意捐些香油錢。用了別人石廟的涼亭,不捐也說不過去,大多數人都掏了銀子,不管是一文錢還是一吊錢,那化緣的僧人都笑著說了句祝福話。

不過多時,一名二十上下的僧人便來楚姮他們所在的涼亭,雙手合十,笑問:“幾位施主,可願給敝寺捐些香油錢?阿彌陀佛。”

“要多少?”

“不在多少,有意便可。”

楚姮點了點頭,本想給點碎銀,結果在身上掏了掏,楞是沒有小額的。她順勢看向旁邊的藺伯欽,問:“你有嗎?捐點兒,保平安呢。”

藺伯欽不信鬼神,更不會信佛,但見此也沒多說什麽,從荷包中掏出二十文一串的錢,放進那僧人的銅缽中。

“阿彌陀佛,多謝施主。菩薩會保佑你和尊夫人平安喜樂。”那僧人說了吉祥話,便轉身離開。藺伯欽下意識看向“尊夫人”楚姮,只見她望著青山白雲笑靨如花,便覺得這二十文錢,用得很值。

謝落英將籃子裏準備的菊花糕、菊花酒、菊花餅什麽的都擺在涼亭的石桌上,謝彤彤和蘇鈺口水直流,圍著團團轉。

謝落英拍了下謝彤彤伸出來的手,轉身對楚姮兩人喊道:“藺大人,藺夫人,快過來吃點兒東西吧。”

楚姮忙蹦蹦跳跳的跑過去,那動作,跟謝彤彤也沒差。

“落英真有一雙巧手。”

楚姮嘆了口氣,看向身邊的藺伯欽,“我每次做出來的東西,旁邊這位都不肯吃呢。”

謝落英訝異的道:“四娘做的東西也很好吃,藺大人為何不喜?”

藺伯欽蹙眉,沈聲答道:“我不吃甜。”

他不吃甜,這李四娘卻極其愛甜,恨不得將蜜罐子掛脖子上。

楚姮這會兒終於忍不住了,她瞪了藺伯欽一眼,道:“我好幾次做的糕點都沒有放糖,可你還是不吃,結果全被楊臘胡裕顧景同他們給瓜分了。”

藺伯欽聞言一怔。

“你沒放糖?為何不說?”

害的他都不知道。

楚姮皺了皺鼻子,哼道:“就算我告訴你,你也不會吃。不如讓胡裕他們吃,也不算浪費。”

藺伯欽不禁想反駁,誰說他不吃的?此前她弄的那些難吃到死的東西,他不是也都吃過了麽?想想胡裕楊臘他們,每次高高興興搶的糕點,原來是楚姮專門做給他的,藺伯欽整個人都不好了。

他正想好好給楚姮說一說,以後她做的東西,只要不放糖,他都會吃。

可還未來得及張嘴,就見面前的楚姮突然揮手跳了起來:“蕭大哥!你也來登山啊?”

藺伯欽神色一暗,轉頭看去,果然見蕭琸一身黑衣勁裝,背負長劍,大步而來。

他身邊還跟著一名灰衣鬥笠男子,看打扮也是一位游俠。

謝落英正在吃菊花餅,見蕭琸來了,忙將餅放下,拘謹的在衣側擦了擦油漬,莞爾笑道:“蕭大俠還真來了。”

蕭琸朝她禮貌的點了點頭:“謝姑娘好意邀約,蕭某怎敢不來。”

謝落英有些緊張,不知怎麽回答。

恰時楚姮走了過來,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打量:“原來是落英邀請的蕭大哥,我還以為是正巧碰上呢。”

謝落英忙道:“我、我也沒想到蕭大俠真的會來……”

這時蕭琸擺了擺手,道:“謝姑娘不必叫我蕭大俠,與四娘一樣,叫我蕭大哥便可。”

謝落英喜出望外,擡起頭,眸光一亮:“蕭大哥那也不必叫我謝姑娘,叫我落英好了。”她這般急切,到底是不妥的,思及此,謝落英低下頭臉頰緋紅一片。

楚姮好笑,出言幫她解圍,看向那灰衣鬥笠的男子:“對了蕭大哥,你這位朋友是……”

蕭琸回過神來,微微一笑,介紹道:“這是我在望州認識的一位好友,馮河。”

楚姮頷首:“原來是馮大俠。”

那馮河聞言,擡起頭來。鬥笠下的一張臉長相平實,說不上英俊,但那雙略狹長的眼,看起來覺得漠然。

蕭琸又對馮河介紹道:“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楚……李四娘。”他又指向謝落英,蘇鈺,謝彤彤,一一叫了名字。

那馮河仍然冷漠,只微微點頭,表示知道。

江湖上脾氣古怪的人太多了,楚姮也不計較,大不了不跟他接觸就行。倒是藺伯欽……誒,藺伯欽呢!

楚姮這才發現不對勁,方才蕭琸都沒有介紹藺伯欽。

四下裏一看,涼亭裏沒人,楚姮又走到外面,才在一處山崖旁找到他。

冉冉秋光,滿山紅葉,流雲飛散。

山風吹起藺伯欽的衣袍烈烈,襯著他那張俊美無鑄的臉,仿若天上仙人要乘風歸去。

楚姮心下一緊,快步上前,一把扯過他衣袖,喊道:“你不要想不開啊!”

她是練武之人,力氣極大,這一扯就把藺伯欽扯的腳下一趔趄,直楞楞的摔了下來,與她抱作一團。

藺伯欽惱怒的撐起胳膊,卻發現自己壓在楚姮身上,懷中軟玉溫香。他與她面對著面,鼻尖與鼻尖挨的極近,仿佛絨絨的毫毛都已經蹭在一處。彼此呼吸交織在了一起,灼熱滾燙難舍難分。

頓時,苛責的話到嘴邊,一個字都說不出。

楚姮眨了眨明亮水潤的眼睛,心跳飛快。

她這才反應過來,不自然的側開頭,擡手推了藺伯欽一把,順口就道:“還不快起來,壓著我很舒服嗎?”

話畢,她才覺得這話怎麽聽起來怪怪的……

七四章

藺伯欽手忙腳亂的站起,白皙的面上已經一片緋紅,陣陣發燙。

他將楚姮拉起來,背過身,聲音冷漠無比:“你不跟著你蕭大哥他們,跑過來拉扯我幹麽?”

楚姮聽著他這話怎麽覺得酸不溜秋,但藺伯欽好端端的有什麽可酸?

她疑惑道:“你一眨眼就不見了,我當然要來找你。這懸崖邊如此危險,你站在這裏,我當然要把你拉過來了。”

楚姮這個時候也知道自己剛才是誤會了,藺伯欽那樣的人,即便山窮水盡,也不會自尋短見吧?更何況,他現在活的可開心了,一切都是自己腦補過度。

兩人正相對無言,謝落英蕭琸等人也跟了過來。

謝彤彤楞了楞,忍不住問:“夫人,你和藺大人是躲在這邊說悄悄話嗎?”

藺伯欽本來臉色就有些發紅,聽到這話,更是窘然。然而楚姮卻是個沒臉沒皮的,她揚起精致的下頜,笑道:“是呀!這麽好的山水景色,當然要兩個人一起欣賞。”

“為什麽啊?”謝彤彤不太明白。

楚姮微微一笑:“等你長大就知道啦。”

那副表情神態,好似嫁得良人的新婦,但只有藺伯欽才知道,她全在鬼話連篇。

一直杵在旁邊沒有開腔的馮河,驀然擡起頭來,目光如炬的看向藺伯欽,側了側頭:“你姓藺?草字頭的藺?”

藺伯欽見他面生,怔忪道:“不錯。“

馮河又問:“藺文昌是你什麽人?”

藺伯欽蹙眉:“正是家父。敢問閣下尊姓?”

蕭琸反應過來,微一擡手:“游俠馮河。”他又看向馮河,指向藺伯欽,“清遠縣令,藺伯欽藺大人。”

馮河不知在想什麽,半晌才道:“馮某有一事相詢,藺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?”

“自然。”藺伯欽略一沈吟,便做了個“請”的手勢,兩人往另一邊僻靜處去。

楚姮不禁奇怪,問旁邊的蕭琸:“蕭大哥,這馮河跟我夫君很熟嗎?”她自然而然的便說出“夫君”一詞,倒讓蕭琸楞了一下。

蕭琸回神,輕咳兩聲,道:“我也不知。馮河此人冷言寡語,與我相熟十多年,也不曾多說過什麽。”他說到此處頓了頓,“但人是好人。”

楚姮微微一笑,往自己臉上貼金:“蕭大哥識人的眼光我還是很放心的,不然你也不會跟我交好了。”

蕭琸爽朗的仰頭笑笑:“是這個理。”

他又道:“馮河的細劍和你的金絲軟劍有異曲同工之妙,屆時你們可以切磋切磋。”

楚姮一聽切磋,連連點頭,滿臉迫不及待。

謝落英遠遠站在一邊,見楚姮和蕭琸臉上都帶著喜悅的笑容,不知是在聊什麽聊那麽開心。她心思玲瓏,看得出蕭琸很看重楚姮,只是不太明白,楚姮一個已婚婦人,哪裏得了他的青睞。不過楚姮的確長了一副好相貌,顰笑間都讓人忍不住想看了再看。

思及此,謝落英又看向另一邊的藺伯欽和馮河。

這二人臉上倒是都沒有什麽表情了。一個沈著冷峻,一個漠然疏離,說了好半天,那馮河才露出一個笑,但轉瞬不見。藺伯欽的神情也溫和了許多,看樣子,這二人也相談甚歡。

算來算去,就她一個人最無趣了……

“阿姐!我們一起去摘茱萸吧!”謝彤彤和蘇鈺兩人已經抱著一把茱萸,正朝她揮手。

謝落英方才的陰霾一掃而空,笑著跑過去:“好,我們去摘最鮮最艷的!”弄回去還能曬幹泡水,治寒驅毒,而且她也不無趣了!

那邊楚姮和蕭琸在討論馮河的軟劍劍招,這會兒見藺伯欽和馮河已經說完了,兩人便立時住嘴。

楚姮小跑到藺伯欽身邊,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珠子,問:“你跟馮大俠在說什麽啊?”

藺伯欽遲疑了一下,到底是給她說了:“馮河曾經被我父親救過。他是孤兒,無父無母,十來歲時流浪到望州,差些餓死,幸好遇到我父親。父親心善,帶他去買了衣衫吃飽了東西,臨走還給了一些銀子,不然他也不會活下來。”他說到這裏,指了指自己的臉,“我與父親長相五分相似,是馮河故能認出來。”

楚姮點了點頭,沒想到那馮河竟然和藺伯欽有這樣的淵源。

半晌,她突然想起了什麽,朝藺伯欽笑了起來:“那如此說來,藺老爺子也長得很俊嘛。”

藺伯欽楞了片刻才反應回來她話中的意思,耳根微紅,拂袖惱道:“嘴裏沒個正經。”

楚姮就喜歡看他發窘,於是捂嘴偷笑。

便在這時,那馮河與蕭琸說了幾句,便往這邊大步走來。

他自動無視掉楚姮,對藺伯欽抱拳:“今後藺大人有任何難事,都可以找在下幫忙。刀山火海,在所不辭。”

藺伯欽拱手回了一禮:“馮大俠言重了。”

“叫我馮河便是。”馮河僵硬的繃出一個笑容,但看了眼楚姮,那笑容頓時消逝。

楚姮:“……”

她有種預感,這位馮大俠並不想結交她,看來想和他細劍切磋,只有落空。

回到涼亭不久,謝落英摘了茱萸回來。蕭琸見她手中的茱萸開的極好,忍不住問:“落英,你這茱萸摘回來有什麽用?”

謝落英沒想到蕭琸會主動找她攀談,她忙組織語言,解釋道:“曬幹可以泡水喝,對天生性寒的人大有裨益。蕭大哥,你看,它的果實味極辛香,可用來做調料,葉子和根都是藥材,可以驅蟲……”不知不覺,謝落英便和蕭琸說了不少話,雖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,但也聊的歡暢。

馮河雖然對其他人冷漠,但是對藺伯欽卻十分好脾性。兩人站在涼亭邊,憑欄而望遠景,聊起藺父曾經種種,各自感慨萬千。

蘇鈺和謝彤彤在翻花繩,楚姮閑著無事,便拿了一個菊花糕小口小口的吃著,低頭發呆。

西峽山的微風吹拂她鬢邊發絲,與纖長卷翹的睫毛勾作一團。楚姮覺得眼睛發癢,便擡手撥了撥,皓腕上的一對青玉鐲發出叮當的碰撞,那碧綠色更襯的她膚白如新剝鮮菱。她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裏,仍是不可讓人忽視的撩人姿色。

藺伯欽本在和馮河說話,目光落到楚姮身上,便再也無法移開。

他想到之前二人摔在一起的親密,心跳飛快不受控制。

馮河見他突然怔忪,順著他視線望去,眸色暗了暗。

他咳嗽兩聲,問道:“藺大人,你和尊夫人從小就相識?所以才會定下娃娃親?”

藺伯欽回過神來,搖首道:“此前並未見過,皆是父母之命。”

馮河想到蕭琸說過的話,到底不好明說,只淡聲道:“藺大人還是和尊夫人保持一些距離為妙。”誰知道這個楚姮冒充李四娘是打的什麽主意,會不會是窮兇極惡之人。自己這位小恩公心善,可別栽在對方手上,早些提醒,也是為藺伯欽好。

藺伯欽卻理解成了另一層意思。

怕是這馮河知道他和李四娘是表面夫婦,故此才這樣說。

於是他頷了頷首:“這點你放心,我自有分寸。”

馮河沒想到藺伯欽這麽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,還不追問,更覺得滿意,道:“不管怎樣,我都會幫助藺大人。”

夕陽西下。

一行人登高賞景,見暮色四合,趁興而歸。

楚姮到底是記掛著切磋一事,於是下山的空檔,找蕭琸商議。

蕭琸也是一臉難色,他遲疑道:“過去找馮河問一問。”

馮河本不想說出本意,但見楚姮滿臉好奇,放慢腳步,與藺伯欽謝落英等人拉開距離,聲音壓的極低:“我不會跟你切磋。”

不等蕭琸開口,楚姮便挑眉問:“為何?是看不起我?”

那馮河完全不懂轉彎,掃她一眼,直言不諱道:“不錯。”

楚姮沒想到這馮河還真看不上她,保持著笑臉,語氣卻冰冷了幾個度:“馮大俠此話怎講?”

馮河冷聲答道:“藺伯欽是我恩人,可你卻冒充他夫人,若不是心懷不軌,怎會做這等無稽之事?蕭琸不追究你過往,我也不想追究,但你若敢坑害藺家半點,我絕不會放過你。”

楚姮一聽原來是這個原因,雖然氣,可也佩服這馮河知恩圖報。

她半晌才道:“你誤會了,我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,只是想躲避一些人,才會暫借用李四娘這個身份。至於對藺家……我不會有半點歹意。”

“希望如此。”馮河冷冷睨她一眼,“還有,你現在冒充的是李四娘,是藺大人的夫人,那就做好自己的本分,不要與別的男子交往太密。”說完,他還看了眼蕭琸,提醒的意味不言而喻。

蕭琸失笑了摸了摸自己唇邊兩撇胡子:“馮兄,這你就真的想岔了。”

馮河卻不在乎這些,他面容冷峻如寒霜,說:“我想岔不重要,主要是藺大人不能想岔,清遠縣的百姓不能想岔。”

蕭琸明白他的意思,嘆了口氣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
他看了眼臉色不愉的楚姮,扭頭問馮河:“那你還想跟她比試切磋一下麽?”

馮河知道楚姮使用的是一柄軟劍,他一時有些心動。然而還不等回答,就聽楚姮便搶先說:“不必了。”她笑瞇瞇的看向馮河,語氣有些諷刺,“畢竟與男子交往太密,我家夫君會想岔。”

七五章

重陽節後,天氣愈發寒涼。

望州臨近邊疆,到了十一月中旬,便落了第一場雪。

楚姮裹了一件厚厚的兔毛披風,趴在窗邊看雪粒子紛紛灑下,眼睛一眨不眨。

濯碧撩開厚門簾子,冷風漫卷著襲進屋子。溪暮快步端著銅火盆進來,搓了搓凍僵的手,關切道:“夫人,你別站在窗邊,這天太冷,得了傷寒可就不好辦了!”

濯碧燒了一個銅花鏤空的暖爐,遞到楚姮手上,笑著問:“夫人以前居住在雲州,靠近南方,是否很少見過下雪?”

“嗯呢!”楚姮接過手爐暖了暖,鼻尖凍的有些發紅,“長這麽大,我還是第二次見。”

京城處大元腹地,四季溫暖如春。

建武十三年的寒冬,好不容易下了一次大雪,楚姮在皇宮禦花園裏跟宮女嬤嬤打雪仗、堆雪人,玩的好不高興。然而那場暴雪之後,多地爆發雪災,凍死人畜無數,建武帝忙的焦頭爛額,朝中官員人心惶惶。

京城裏也因為那場暴雪鬧出了許多笑話。

什麽戶部侍郎李大人不聽勸阻,非要雪天出行,結果摔掉了兩顆門牙,說話漏風,不敢上朝見人;中書舍人王大人收集雪水,用來泡茶,結果拉肚子七天七夜;張太傅八十多歲,帶著他十八歲的妾室去湖心亭賞雪景,結果雙腿寒疾覆發,現在都還癱床上沒法動彈……

然而最出名的還是吳光弼。

他為了巴結陳太師,楞是風雪無阻的天天去給人家吸凍瘡膿汁,等開春了,他也仕途直上。

說來也巧,這吳光弼不久後便要來清遠縣巡察。

楚姮前天才聽顧景同說,今年的朝廷派來的監察禦史仍舊是吳光弼,他不喜藺伯欽,藺伯欽也不會阿諛奉承,想來此次又升遷無望。

顧景同在那操碎了心,藺伯欽卻一點反應都沒有。

楚姮想到藺伯欽那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,都不知該哭該笑。

正這樣胡思亂想著,就聽隔壁的房門“吱呀”一聲打開,卻是藺伯欽穿了一身夾棉青衫,準備出門。

楚姮忙叫住他:“這天在下雪呢,你去縣衙幹什麽?”

藺伯欽聞言回頭,見楚姮懶洋洋的趴在窗框,雪白毛茸茸的兔毛在她纖長的脖頸圍了一圈,更襯得那張被凍的白皙泛紅的瓜子臉,如白雪紅梅般淩厲剔透,燦然明艷。

他沈聲答道:“主簿今天統計糧倉存糧,我過去看看。”

“這些事交給下面人去辦就行了,你還真是全都要親力親為。”好在楚姮也已經習慣了,她嘴上嘀咕,轉身就讓濯碧拿來一把傘,提起裙擺跨過門檻,刷拉一下撐開。

楚姮走下臺階,將紙傘往藺伯欽面前一遞,仰起臉道:“這雪雖然不大,這麽過去衣裳也得潤濕,還是撐傘吧。”

油紙傘上繪著淺粉牽牛盤絲的花卉,還點綴著幾只彩色的蝴蝶。傘柄上系著紅色的流蘇,墜著一串精致的小鈴鐺,一看就是女子專用的花傘。

藺伯欽一個大男人,撐著這樣一把傘走街串巷,他覺得不太妥當。

然而不等他拒絕,楚姮就粗魯的把傘塞他掌心,柳眉一豎:“我好心好意給你遞傘,你還嫌棄不成?”

藺伯欽的手被她拽的有些疼,頓時無奈道:“李四娘,你就不能斯文一點?”

“那得看你表現。”

楚姮擡起下巴,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。

她做出這個動作,發髻上別著的一支瑪瑙流蘇步搖,便叮叮的搖晃。藺伯欽視線不由落在步搖上,才發現這步搖也是做成蝴蝶樣式,和這把傘相得益彰。

四周雪落無聲,兩人同立在花傘下,遮住陰沈沈的天,說話的聲音都仿佛只有二人才能夠聽見。

或許是靠的有些近,藺伯欽凝視著楚姮嬌美的臉龐,一時間沒有說話。

不得不承認,李四娘這個人實在太鮮活了,她的日子過的多姿多彩,肆意張揚,不論是長相還是性格,都無法讓人忽視。曾經藺伯欽以為自己是討厭她的,可長久相處下來,如今她嗆的任何一句話,他聽在耳朵裏都覺得順理成章。

開始兩人相商的約法三章,他也不怎麽經常記起了……

楚姮見他楞楞的看著自己,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看什麽呢?我臉上有東西?”

藺伯欽倏然回神,側過頭,輕咳道:“沒什麽。”

“莫名其妙。”楚姮擺了擺手,轉身就跑回了屋。

藺伯欽看著那微微還在晃動的厚門簾,心情有些覆雜。

他一路都在回想與楚姮相處的點滴,有時候會莫名發笑,有時候又唉聲嘆氣。

撐著那把花傘叮鈴鈴的沿著長街,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清遠縣衙門外。

藺伯欽走到內堂,見楊臘和胡裕正圍著火盆取暖,他四下裏一看,問:“主簿呢?我讓他等著我一起去糧倉,怎人不在?”

胡裕站起身,撓了撓頭,解釋道:“顧縣丞讓主簿一個人去,他說……他有事情要跟大人您商議。”

“什麽事?”

“大事!”

胡裕還沒來得及答話,就見顧景同步履匆匆的冒著細雪鉆進屋。

他抖了抖衣袍上的雪粒子,扭頭對藺伯欽急聲道:“吳光弼明兒就來清遠縣,吏部考功司郎中蔡高義、府衙吏書趙琦隨行,還有七八個隨從和府衙的下屬官員,你說這算不算大事?”

藺伯欽懸起的心落了地,嘆道:“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,不就是要來清遠縣巡察嗎?這兩年的卷宗、文書我全都備好了,他們要來抽查哪一樣都可以。”

“佩之,還真是一點兒都不著急!”

明明是大冷天,顧景同卻把那柄寫著“知足常樂”四字的折扇拿出來搖:“這關乎到你的政績!你就一點兒都不想升遷?”

藺伯欽蹙額。

踏入仕途,誰都存了個平步青雲的心思。藺伯欽雖有文人傲骨,兩袖清風,但也曾想過高居廟堂一展抱負。

可在京城見識過那朝堂的烏煙瘴氣,勾心鬥角,便逐漸歇了這個想法。

他沈吟道:“一切隨緣。”

顧景同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:“你這話說的,幹脆去寺裏當和尚好了。”

藺伯欽懶得與自己的好友爭論此事。

顧景同卻還不放過他,拉著藺伯欽衣袖就往三堂去:“別傻楞著,走走走,再去把那些文書細化一遍,章子蓋好,那麽多的功績你可別漏掉一條!”

***

次日一早,監察禦史吳光弼的馬車隊伍便駛進了清遠縣城的城門。

天還飄著細雪,藺伯欽和顧景同、主簿等下官都沒有撐傘,天還未亮就守在了縣衙門口相迎。

雙馬拉駛的華蓋馬車,慢悠悠的停在儀門前。

後面的馬車裏鉆出兩個隨從,一個忙不疊的跪在雪地裏,另一個則躬身道:“吳大人,清遠縣衙到了。”

繡著獅子戲珠圖案的綠色絲綢車簾,被人撩開,穿著五品淺緋色官服的男人,踩著那隨從的背脊,施施然下車。這人三十來歲,長得不胖不瘦,不高不矮,鷹頭雀腦,唇邊兩撇小胡子,眼珠子嘰裏咕嚕的亂轉,正是朝廷欽派的監察禦史吳光弼。

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兩人,都穿著綠色官服,其中一人看起來四十有三,另一人年輕許多,面白無須,藺伯欽和顧景同都認得,乃是府衙的吏書趙琦。

不用細說,這三人的身份藺伯欽已經明了。

他雖然不喜阿諛奉承,但對於上級的尊重依舊放端正,於是撣了撣官服,上前拱手:“下官清遠縣令藺伯欽,參見吳大人、蔡大人。”隨即看向品階不如自己的趙琦,微頷首,“趙吏書。”

趙琦笑呵呵的點頭。

藺伯欽又介紹了一番顧景同等人,便擡手做了個請,邀吳光弼等人入縣衙巡察。

吳光弼走在最前,藺伯欽在他旁邊講述清遠縣近來關於地方政務、稅收、司法、農桑等等,那吳光弼東看西看,時不時的“嗯”上一聲。倒是陪同的蔡高義應和了藺伯欽幾句,粗略的詢問了幾個關於當地鄉紳有沒有巧取豪奪等問題。

一行人進了內堂,吳光弼這才摸了摸小胡子,看著清遠縣衙的地磚楹聯,語氣敷衍道:“不錯不錯,收拾的倒挺幹凈,都沒什麽灰塵。”

聞言,藺伯欽就知道他方才那些總結,吳光弼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。

到底是朝廷派來的,他也不好說什麽,只好頷首:“保持衙門清潔,是下官分內之事。”

吳光弼在內堂轉了一圈,摸著皮膚很細的手,目光在茶幾上來回逡巡。

藺伯欽垂著頭,沒有看見。

吳光弼這時候咳了咳,悠悠道:“望州這邊的天氣可真冷,本官的手都有些凍僵了。”

藺伯欽接話道:“望州地處邊疆,且與極北幽州相隔不遠,是故天氣寒冷。”

聽到這話,吳光弼明顯有些不耐煩,他眉頭一皺,正要開口,顧景同卻是反應過來,忙上前兩步,笑著道:“吳大人久居京城,不常來這些窮山惡水之地,一路舟車勞頓,怕是不習慣。下官備了雲霧參片熱茶,還有些清遠縣的特產糕點,還請吳大人嘗嘗味道如何,暫驅嚴寒。”

吳光弼嘴角一扯,哼道:“你倒是個有心的。”

話畢,他往正中的八仙椅上一坐,目光冷冷的掃了眼藺伯欽,只覺煩躁。

他每年最不喜來清遠縣巡察,就是因為這個清遠縣令不知變通,瞧著挺聰明的一個人,為人處世卻像個木魚疙瘩,看著就糟心。要不是這藺伯欽管理轄區真有幾分本事,否則都想找個由頭整治整治他了!

七六章

按照規矩,藺伯欽將清遠縣這兩年的卷宗文書、稅收賬簿,拿出來給吳光弼一一過目。

吳光弼粗略的掃了一眼,就交給旁邊的蔡高義:“你看看有沒有問題。”

蔡高義比吳光弼年長,卻還是恭敬的垂首站在他跟前,活像個隨從。他臉上帶著笑,點頭答是,將一摞東西拿去邊上翻看。

吳光弼呷了口雲霧參茶,嘗了嘗,又吐了出來,擡手將茶盞放遠了,嫌道:“到底不如那明前雨後的西湖龍井,喝著怪夾口的。”

藺伯欽沈著臉不答話。

顧景同卻陪著笑臉道:“吳大人見多識廣,下官佩服。那西湖龍井,我還只是在書上見過呢,到底什麽滋味兒,卻是不知。”他將糯米糕、雲片糕往吳光弼面前呈,“清遠縣的茶不怎麽樣,但是糕點卻是出了名的好。這雲片糕在元太祖時期,還做過貢品。”

聞言,吳光弼才將目光落在那兩碟糕點上。

一碟長片狀雪白如雲,一碟做成各種花卉,十分精致。

吳光弼拿起嘗了嘗,頷首道:“這糕點還不錯。”他又吃了幾塊,便不吃了,旁邊的隨從忙遞來毛巾,給他仔細的擦幹凈手指。

藺伯欽自是看不慣他這幅做派。

五品的監察禦史,說來在京城也不算多大的官,但就因為和陳太師交好,狗仗人勢,跑到望州這些邊陲之地狐假虎威,瞧著著實令人反感。

又過了一會兒,蔡高義便看完了文書,頷首道:“文書記錄都沒有問題,藺大人做的很好。”

吳光弼“嗯”了一聲,倒不意外,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來誇獎。

這時趙琦看了眼衙門外,提醒道:“雪已經停了,吳大人可要去清遠縣城中四處巡察一下?”

“可。”

吳光弼站起身,便要往外走,顧景同不知想到什麽,忙從屋後拿出一個燒暖的手爐,快步跑去遞給吳光弼:“雪後天冷,吳大人還是拿上這個暖一暖吧。”

吳光弼掂了掂手裏嶄新的手爐,看向顧景同笑了起來:“你姓顧?是清遠縣的縣丞?”

顧景同頷首:“難為吳大人記得下官。”

“不錯不錯,依我看,你才有做縣令的潛質。”吳光弼蔑了一眼藺伯欽,那意思不言而喻。

顧景同朝藺伯欽使眼色,想讓他出來也阿諛幾句,可藺伯欽就像沒看見,幹脆扭頭與趙琦說話。

吳光弼冷哼一聲,不再搭理。

雪後城中行人不多,因此吳光弼一眾走在街上,十分令人矚目。

且不說縣城裏人人都認識藺伯欽顧景同,再看那吳光弼一身穿著打扮,都知道是京中來的大官,紛紛伸長了脖子看。吳光弼似乎對這些目光十分受用,他高昂著腦袋,揣著手爐,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。

行至路邊一戶賣古玩的店鋪,吳光弼來了興趣。

他跨步進去,在多寶閣上翻看了幾樣,拿起一個羊脂玉凈瓶,點了點頭:“這和我收藏的那幅觀音像手裏的瓶子一樣。”

旁邊的古玩鋪老板點頭哈腰道:“大人好眼光,這是我們鋪子裏成色最好的羊脂玉凈瓶,以前一直供奉在碧水寺廟裏,前不久我才收來。”

吳光弼很是滿意的摸了摸小胡子,轉手就把瓶子遞給了隨從:“拿回去插花。”

古玩鋪的老板笑道:“多謝大人,這瓶子一共二十兩銀子……”豈料他話還沒說完,那隨從就不悅的呵斥,“知道這是誰嗎?這是吳光弼吳大人!他能看得起你鋪子裏的東西,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,你還敢向他要錢?不要命了麽?”

那老板頓時瞠目結舌。

他看了看藺伯欽,又看了看神色冷漠的吳光弼,囁嚅著嘴唇,到底是低下頭,沒有繼續。

吳光弼轉身就要離開,藺伯欽想要說什麽,被顧景同一把攔下:“佩之,別亂來。”

藺伯欽面沈如水,冷聲道:“他此等行徑,與流氓強盜有何分別?”

“就算他真的是流氓強盜,你也不能與他爭執!”顧景同這時理性的可怕,他拍了拍藺伯欽的肩膀,“官大一級壓死人啊!”

藺伯欽明白這個道理。

他心頭仿佛有一團氣吞不下吐不出,可又沒有辦法解決,好半晌,才化作一聲嘆息。

他扭頭對古玩店的老板道:“那二十兩……記本官賬上。”

老板忙不疊的跪下身子,瞌頭哭訴道:“多謝藺大人,多謝藺大人!這二十兩銀子是我們古玩店半年的收入啊,不是草民摳門不想送,而實在是沒有那個能力……”

“本官知道,你不必多說。”

藺伯欽將古玩店的老板扶起,正想再安慰幾句,就聽街道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。

隱隱約約聲音聽著熟悉,他和顧景同忙追出去一看,就見謝落英跌坐在地,腳邊散落著梨子,雙目正怒視著吳光弼。

“當官就可以為所欲為嗎?”謝落英大喊一句。

吳光弼身邊的隨從,方才不小心撞到了她,反而還大言不慚的罵她不長眼睛,謝落英回了嘴,才發現這一行人都是當官的。她心頭有氣,這句大不敬的話便脫口而出。

吳光弼倒也不在意,只是一雙滴溜溜的小眼珠子在謝落英身上來來回回的掃視。

“嘖”道:“姑娘模樣倒是俊俏。”

不似江南水鄉的女子婉約,眉目間反而一股英氣,就像一匹烈馬,等人馴服。

謝落英冷冷的側過頭,覺得這當官的說話好不中聽。

吳光弼出來幾日,都沒有找姑娘尋歡,這會兒瞧見謝落英心又癢癢,忍不住低聲湊近了,問道:“跟著本官,帶你去京城享受榮華富貴如何?”

謝落英聞言大驚失色,瞪著他仿佛不可置信一個當官的,會在大街上說出這種話!

吳光弼卻以為謝落英是在驚喜。

他上前兩步,想將她拉起來,謝落英卻仿佛躲避瘟神一樣的瑟縮回手。

吳光弼熾熱大膽的目光落在謝落英身上,似乎想要將她裏裏外外看穿,面對著一行官員,這種感覺讓謝落英恐慌。她多希望這時候有人能來保護她,能幫她解圍……也不知是天意還是巧合,蕭琸背著長劍從轉角處路過。

謝落英一眼看見他,又驚又喜:“蕭大哥!”

蕭琸本是來清遠縣找馮河論劍,卻沒想碰到謝落英跌坐在雪地裏,臉都被凍紅了。

他大步流星的走上前,將謝落英一把拉起:“落英,你怎會在此?”

謝落英看了眼吳光弼等人,目光猶豫,扯了扯他的衣角:“……蕭大哥,我們還是走吧。”

吳光弼以為蕭琸看著他會行禮驚怕,卻不料對方只是冷冷的掃了一眼,便牽著美人離開。吳光弼這麽多年,還是頭次被兩個草民忽視,他追上前便要將二人抓起來治罪,蕭琸背後卻好像長了眼睛,他驀然回頭,如鷹隼般犀利的目光寒然瞪了一眼吳光弼。

背後的長劍映著雪光,讓吳光弼膽戰心驚。

這人……是個游俠。

大元朝游俠殺人,向來隨心所欲,且武功高強,沒誰能抓得住,即便抓住了,也有人來劫獄什麽的搞得十分棘手。

吳光弼的同僚就有被游俠刺殺身亡的。

他到底是擔心自己的小命,咬了咬牙,暗恨著目送二人離開。

顧景同看旁邊的藺伯欽不為所動,於是硬著頭皮過去與吳光弼說話,岔開話題:“吳大人什麽時候去下一個縣城巡察?”

吳光弼捋了捋小胡子,扯了下嘴角:“不急,在清遠縣留一段時間再說。”

想他在京城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,哪個女人見了他不為之瘋狂,可這個謝落英倒眼高於頂。他倒要看看,這個女子是不是真那麽難搞到手。

藺伯欽有種不好的預感,他蹙眉不語。

是夜。

藺伯欽顧景同準備把縣衙收拾出來,讓給吳光弼一行人暫住。

楊臘胡裕還在鋪床,可就在此時,就聽衙役來報,吳光弼等人去了翠紅院,今晚怕是不會歸了。他陰沈著臉,不悅道:“這吳光弼,哪像是來巡察的?我看他就是一路上尋歡作樂。”

顧景同嘆氣道:“就算人家尋歡作樂,那也是應該的。等你當了那麽大的官兒……”

藺伯欽看他一眼。

顧景同話鋒一轉,搖著折扇笑起來:“等你當了那麽大的官兒,你就可以懲處這些貪官汙吏了。”他語氣一頓,又說,“所以嘛,我現在所作所為,都是為了將來,你就別看不慣了。”

藺伯欽垂下眼簾,喟嘆道:“我知道這個道理,可瞧見了,仍無法過心底那關。”

他的心清如鏡明如水,揉不得一點沙子。

顧景同推開窗戶,見外頭又開始飄雪,感慨道:“你就是操心太多,其實啊,管好自己就行了。吳光弼反正不會在清遠縣長住,只要他不殺人犯法,其它愛怎麽就怎麽吧。”

“你倒是心寬。”

藺伯欽無奈的苦笑。

他望著外頭茫茫然的冰冷夜色,暗暗希望吳光弼快些離開。

然而,天不遂人願。

翌日天光剛亮,新雪之後,楊臘一路三摔連滾帶爬的跑進縣衙,顫抖著聲音,傳來一個天大的消息:“吳光弼吳大人……他,他……被刺身亡了!”

七七章

翠紅院在清遠縣開了這麽多年,藺伯欽還是頭次踏足。

吳光弼的兩個隨從,坐在翠紅院角落的錦凳上,早已經瑟瑟發抖,臉色慘白。

藺伯欽帶著胡裕楊臘一幫衙役趕到二樓的雅間,就見翠紅院的頭牌邀月,發髻散亂,衣衫不整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:“冤枉啊,奴家真的冤枉!奴家當時睡著了,什麽都不知道啊!”

邀月哭的上氣不接下氣,想到之前那兩個官爺要把她抓去治罪,她便又忍不住哭。

藺伯欽被她哭的心煩,上前兩步,沈聲問:“邀月,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,你從實招來。”

邀月擡袖擦了擦眼淚,哽咽著回答:“啟稟大人,奴家昨晚兒伺候吳大人,伺候的好好地,喝了酒便一起上榻了……”她說到此處,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藺伯欽,想必大家都懂。

“吳大人精力好,奴家又喝多了酒,後半夜實在支持不住,就睡了過去。”她不知想到什麽,眸中略帶驚恐,“晨時奴家尿急,便醒了過來。可就在這時,發現吳大人胸口竟然插著一把劍,血鋪了一床都是……我很害怕,擡手去聽吳大人的心跳,才發現他手腳冰涼,怕是不知道死了多久了……”

“一把劍?”

“一把青銅長劍。”

邀月提起裙擺站起身,撥開珠簾,帶著藺伯欽一行往裏屋走。

裏屋裏的陳設十分簡單,就擺著一張大圓榻,墜著粉紅色的紗帳和金線,看起來十分旖旎夢幻。隔著層層紗帳,裏面隱約顯出一個人影。

藺伯欽走上前,擡手撩開紗帳。

但見吳光弼只著了一條襲褲,雙目圓睜,臉色青紫,肋骨至心臟處插著一柄古樸的青銅重劍。身子底下全是血,因為天氣嚴寒,此時已經凝固成了暗紅色。

誰人竟敢刺殺朝廷命官?

藺伯欽臉色一沈,擡手招來仵作薛遙,讓他檢查一番。

就在驗屍的檔口,顧景同帶著趙琦、蔡高義走過來,他對藺伯欽道:“昨夜三位大人都在一處,約莫子時才分開。卯時邀月才發現吳大人身死,因此兇手作案時間只有醜時和寅時。”

蔡高義臉色很不好,不知是因為吳光弼死了,還是因為朝廷的問責。

他看向藺伯欽,嘆道:“不管怎樣,這件案子一定要盡快查清,我明日再給上頭遞折子……估計……哎,估計清遠縣這次是難辭其咎了。”

藺伯欽何嘗不知道。

但他卻不懼,而是道:“當務之急,是找出殺害吳大人的兇手。”

至於貶官還是問責,都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內。

藺伯欽又問了問吳光弼的兩個隨從,二人嚇的牙關打顫,說的話也沒任何有用的信息。關鍵人物全都抓瞎,藺伯欽也不知從何查起,正皺眉思索著,就見薛遙將兇器青銅長劍呈上:“啟稟大人,吳大人遇刺時間應在寅時三刻左右,這柄長劍穿破肺骨,乃致命傷。”

蔡高義皺了皺眉,總結道:“既如此,找到這柄劍的主人,就能找到兇手了。”

藺伯欽看著這柄劍,眸光晦暗莫名。

劍很眼熟。

若沒有記錯,蕭琸便是背著這樣的一把青銅長劍,邊緣刻著魚鱗一樣的花紋,寒光畢露……但,這僅僅是懷疑。天下游俠無數,鑄劍師更甚,誰敢保證這柄劍是蕭琸的呢?

因此,他遲疑道:“蔡大人這番話有失偏頗,也許這柄劍的主人,與此事無關。”

蔡高義知道自己這話說的武斷,可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那麽多了,他擺了擺手:“不管怎樣,這把劍的主人都與本案有莫大關聯,希望在朝廷的罪罰降下以前,藺大人能快些破案。不僅僅是為了替吳大人伸冤,更為了保住你我的烏紗帽!”

他說完,又看了眼吳光弼的屍體,嘆了嘆氣,拂袖離開。

自己仕途本就坎坷,如今好不容易陪同監察禦史出巡,結果監察禦史被人給砍死了,他蔡高義,簡直是流年不利,流年不利啊!

這話不用蔡高義提醒,藺伯欽也明白。

他將後續處理的事務交給顧景同,便吩咐胡裕和楊臘,去找蕭琸來衙門。

兩人是見過蕭琸的,在春二姐的黑店客棧,還多虧了蕭琸出手相助。

胡裕和楊臘對視一眼,遲疑問:“難道大人是懷疑……”

藺伯欽沈著臉擺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:“不必驚擾旁人,也不用寫拘令,就說我有一事相詢。”

兩人領了命,便轉身快步離去。

然而他們找遍了整個清遠縣,也不知蕭琸去了哪裏。

***

翠紅院人多口雜,不久整個清遠縣都聽說了京城裏來的大官,被人行刺殺死了,現在屍體都還擺在縣衙。

楚姮是在謝落英那兒聽到的這個消息。

彼時,兩人坐在亭子裏煮茶觀雪,蘇鈺和謝彤彤兩個在涼亭外打雪仗。蘇鈺的雪球不小心砸到了楚姮的褲腳,她也沒有回過神來。

“吳光弼真死了?”她攏了攏白色狐毛手插,訝異極了。

謝落英點了點頭,倒是神色平常:“藺大人這幾日沒給夫人說嗎?不光清遠縣,就連望州府衙都忙的團團轉,勢必要將殺人兇手給緝拿歸案。”她語氣一頓,想到和那吳光弼的一面之緣,十分憎惡道,“夫人,我們相識這麽久,我也不想對你說謊話。那吳大人,我覺著死了挺好!”

楚姮聞言挑眉:“噢?為何如此說?”

“之前還有人說這吳大人在京城不是個好官兒,每次奉旨巡察都是在收刮民脂民膏。但自古眼見為實,耳聽為虛,對於這些話我從來都不會聽進去,直到前日上午……”謝落英將吳光弼隨從撞倒她,又說出想把她帶去京城當外室的輕浮話告知,仍有餘怒。

楚姮臉色也黑了黑,哼道:“既如此,吳光弼死有餘辜。”

她身處後宮,不怎麽關心朝堂事,如今跟著藺伯欽,不知是不是沾染了他幾分清風明月的性子,變的愈發嫉惡如仇起來。

想到那吳光弼是死在清遠縣,反倒是給藺伯欽帶來不少麻煩。她那父皇,搞不好被陳太師上折子說一說,就要罷藺伯欽的官。

思及此,楚姮從小火爐上提起茶壺,給自己倒了一杯青梅熱茶,蹙眉問:“兇手還沒抓到?”

“沒什麽進展。”謝落英嘆了口氣,“不過倒有人說,可能是江洋大盜玉璇璣所為。”

楚姮才抿了一口的茶,沒忍住“噗”的全噴了出來。

“玉璇璣?!關玉璇璣什麽事?”她老老實實冒充李四娘大半年了,往她身上潑臟水的人是瘋了吧?

謝落英以為她是燙嘴,便沒有奇怪,而是道:“那兇手擅長使劍,而且會武功,且吳光弼是死在翠紅院,便有人覺得吳光弼此前會不會跟玉璇璣有過什麽,玉璇璣因情而殺人……”說到此處,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,“大家倒是挺會胡扯。”

楚姮現在莫名很生氣,但她又不敢表現出來,只能附和著道:“可不是麽……對了,官府那邊怎麽說的?”

謝落英搖了搖頭:“我也不太清楚,但是聽說玉璇璣有重大嫌疑。藺大人現在已經吩咐了衙門上下,全力抓捕玉璇璣。”

她奇怪的看了眼楚姮,問:“四娘從城裏過來的時候,沒看見楊臘他們帶著人到處貼告示麽?就是玉璇璣的海捕文書告示。”

楚姮幹笑了兩聲,道:“沒有註意,等回去的時候我順便瞧瞧。”

兩人又說了些有的沒的,待一壺青梅熱茶喝完,蘇鈺和謝彤彤也玩的累了,才各自分別回家。

楚姮想著“玉璇璣”三個字就頭痛。

可再怎麽頭痛,她也得去看看。

果然如謝落英所說,原本已經殘破風化掉的海捕文書,今天又重新張貼好了,只是畫像畫的更醜了些,與她沒有半分相似。可即便如此,做賊心虛,楚姮還是不敢在告示前過多逗留。

玉璇璣殺了吳光弼的消息一定會傳出去。

她師父霍鞅肯定會來清遠縣吧……

若霍鞅見到她,自己肯定就跑不了。在吳光弼的案子未破之前,她還是盡量縮在屋裏,不要出去露臉了。

打定主意,楚姮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還真就裝作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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